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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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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天黑路長,倪冬沒留神摔了跤,膝上磕出個口子,深一腳淺一腳慢慢挪回石塘街,穿過熱鬧的街道,回到那間冷清的服裝店裏。

石塘街沿街的房子多是二層小樓,一樓是門面,二樓住人。關了窗,拉上簾子,梳妝鏡裏映出一道曼妙倩影,身型纖長勻稱,褪下衣裙,前胸後背交錯相疊的傷痕失去遮掩,猙獰突兀地顯露出來。

簡單沖過澡,倪冬躺到那張狹窄的單人床上,潮湧般襲來的疲倦和困意蓋過身上痛感,很快沈沈睡去。

夜裏身體猛然一抖,整個人驚醒過來,睜大著眼,渾身僵直,耳畔是擂鼓似的急促心跳和粗沈呼吸聲。黑暗中那雙驚惶的眼睛茫然望著天花板,意識逐漸回攏,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弱光亮,分辨出當下是何時何處。

發麻的手指動了動,按亮床頭燈,時鐘顯示淩晨三點二十,距離天亮還有挺長一段時間。倪冬翻身坐起,知道這覺醒了就睡不回去了。

房間裏有些悶熱,打開窗,習習夜風拂面而來,她在窗邊坐下,看那空無一人的靜謐街道,成排路燈照出一團團暖黃光暈,黑夜慢慢變淺,晨曦悄悄放亮,街上又喧囂熱鬧起來。

洗漱過後,燒一壺熱水,她給自己沖了碗藕粉,配前一天吃剩的面包片當早飯。她一貫吃得清淡簡單,不熱衷,不挑剔,沒什麽講究。

店裏依舊冷清,倪冬新學了織毛衣的本事,拆拆打打,勉強起頭了兩行。對面電視上放的連續劇又是哭又是鬧,有些吵,她找了遙控器關臺,要去樓上躺著,店裏正好來了人。

汪露笑盈盈走進來,“飯吃過吧,打牌去。”

“看店呢。”倪冬不想出門。

“就知道你不去。這幾天曼紅姐她們不在,跟美容院那幾個女的打,磨磨嘰嘰的,不愛跟她們玩。”汪露摸看過幾條裙子,放下斜挎小包,“我也不去了,就在你這試衣服。”

她取下一條真絲連衣裙,貼在身前比了比,“這料子舒服,天熱穿涼快。”說著往試衣間走。倪冬從靠椅上起來,從她手裏拿過衣服,翻出吊牌看了眼,“這款碼數偏大,給你拿小一號。”

汪露手叉腰,“最近胖了,小的可能穿不下。”

倪冬看一眼汪露腰身,找出小一碼的裙子,拆了包裝遞給她,“試試。”

汪露換好出來,在鏡子前來回轉著瞧,腰腹間的布料很服貼。“還真是,也不顯肚子肉,你眼睛怪尖的。”她欣然誇著,“要我說,你店裏都不是便宜貨,往市裏金街口、宜佰匯那些地方開,生意指定比這邊好。”

“好地段租金高,正經像模像樣張羅起來,也不少呢,不太吃得消。”

“瞧你說的,這點兒對你算得上什麽。我啊是想兒子明年要上初中,給他放市裏去念,我跟過去陪著,正好找個事做,比成天打麻將強,小孩在人前說起來也好聽不是。不圖掙什麽錢,能出上一份,偶爾打發時間就行。”

倪冬說話不急不緩,跟她的性子一樣,“其實我原先那個也就看著風光,治病,還人情,生意上的窟窿,七七八八填進去,真不剩什麽。才安定下來,一時半會兒沒其他打算,你要有想法,別的我夠不上,幫著做個參考還是能的。”

汪露見她沒興趣,也就適時打住,“就這麽一說,小孩在哪上學都沒定呢。”心裏對她那般言語很不以為然,當她在哭窮,小氣不肯出錢,話頭一轉,“你跟覃厲峰,你倆是不是好上了?”

看汪露笑得頗有深意,倪冬也笑了笑,“誰說的?”

“覃厲峰不剛買了房,他們那幫男的湊一塊喝酒吹牛,問錢是上哪搞的,覃厲峰不肯說,大夥兒猜來猜去,猜到你這了。”

“是麽。”倪冬低頭熨衣服,淡淡回了句,“也夠閑的。”

倪冬不接茬,成年男女之間的事,再往下硬問就沒意思了。汪露敞開了笑,“我也不是存心打聽,就是吧,我有個姐們兒,曉夢,你也見過,上回一起打牌替曼紅姐玩的那個。她呀,對覃厲峰有意思,托我探探情況。”

“都不是十來歲的小年輕,要我說直接了當的,面對面多處上一兩回,可比猜來猜去靠譜。”倪冬說。

汪露笑著應和,進去接著試衣服。

最後挑了兩條連衣裙和一件外搭小衫,汪露要了友情價,再自個抹去零頭。倪冬沒說什麽,給多少就收多少,仔細疊好衣服裝進袋中,把人歡歡喜喜送走。

下午倪冬外出進貨,中途接了通電話,之後改道去了市醫院。

門診樓門口,人來人往步履匆匆,她四下張望,在一旁綠化帶長椅上尋到兩個身影。她走過去,在他們跟前站定,“何叔。”

坐在長椅上的何老頭與覃成同時擡頭。像是見了救星,何老頭連忙起身,神情沈重又有些局促,“小冬。”

夜裏何兆坤突發惡疾,渾身癱軟人事不知,經過搶救,身體狀況暫時平穩下來,人被送進重癥監護室。一早何老頭接到電話,覃成正巧上門,當即陪他一起趕過來。

在醫院是要花錢的,救這樣昏迷不醒病危的,更得花大錢。何老頭愁眉苦眼地蹲在花壇邊,悶聲抽了半晌煙,將煙頭狠狠摁在地上,打電話找了倪冬。

倪冬過來只簡單問過兩句,直接去到繳費窗口,隨身單肩包裏裝著一摞現金,她拿出來遞進小窗,驗鈔機嘩啦啦點起數,裏頭連敲了幾個章,回出來好幾張收據單子。

找醫生問過話,病人狀況平穩向好,是寬心的好消息。出了醫院,他們在門口等司機老楊,周邊不好停車,車繞遠了放。

老楊過來匯合,一行人就近吃飯。醫院附近飯館生意好,打眼看過去幾乎滿客。走到一家面館門前,幾個食客正好吃完起身,何老頭和老楊過去占座,倪冬去收銀臺點單。

“三碗招牌燴面,一份加辣,兩份不加。”她快速報了餐,側目問,“你吃什麽?”

一旁覃成楞了下,回說:“我自己來。”

“一起吧。”順便的事。

“不用。”覃成回絕道,大概發覺自己語氣有些生硬,接著又跟了句,“謝謝。”

倪冬沒有勉強,結好賬走開。

吃過飯,何老頭掛心兒子,不跟著一起回。老楊辦事利索,給他在附近找了間旅館。於是覃成落了單,跟兩個不熟不識的人,搭他們的順風車回去。

車上沒放提神的音樂或廣播,老楊手握方向盤專心看路,坐他後方的倪冬閉目靠在椅背上,不發一言,覃成坐在副駕,眼睛看向窗外,同樣保持安靜。

夜色漸濃,行至一段崎嶇不平的山間小道,老舊的面包車左右搖晃,打著磕絆緩慢前進,突然猛一個顛簸,車身往下沈,再起不來。

老楊下車查看,發現車後輪陷進大泥坑裏,覃成正要跟去幫忙,就聽後方淡漠的一聲,“你下去推一把。”

覃成下車,跟老楊一起使了番力氣,車輪還是穩當當卡在坑裏。之後換了個法子,一個上車發動,一個在車後推。

車子加大油門,借著那股推力,順利從坑裏出來,往前行駛,加速,開遠了……

天完全暗下來,荒無人煙的僻靜小道上沒有路燈,周旁是幽深的樹林子,兩束醒目的車燈逐漸遠去,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
有那麽一瞬,覃成頭腦整個發蒙,四下望了望,倒也很快平覆下來,邁開步子,沿著山路往前走。

說起來,兩人一點交情也沒有,他到底年紀輕,喜惡擺在面上,碰到人家在院門口避雨,那樣的不友好。眼下來這麽一出,倒也不算太意外。

難走的山路只一小段,轉了彎,相接著新修的平坦柏油路,兩旁裝有路燈,撐出暗夜裏難得的光亮。不遠處的一方路燈底下,停著那輛面包車,老楊正靠在車前抽煙。

覃成走上前,還是平常那樣無波無瀾的面龐。老楊沖他笑,“小夥兒膽挺大,這一片都是墳地,大晚上一個人走著,沒犯怵。”

“天太黑,看不清墳頭。”覃成順著他的話說,好像方才那一遭,可怕的真是那墳地。

倪冬身側的車窗敞開著,昏暗的光線照進去,落在她半邊臉上,隱約能看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,“還敢上車嗎?”她問。

覃成偏過臉看她,沒應聲。

幾次與覃成碰面,倪冬瞧見的,是個沈默老成的少年,臉上總這般無波無瀾的神情,沒有顯眼的憤怒、喜悅、得意或失落。好像一切本該如此,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。

“別逗他了。”老楊抽下最後一口煙,松開手,煙頭落地,在鞋底滾了兩滾,碾滅了火星子。他拉開車門,解釋一句,“剛那段路不平,這車老,怕再掉坑裏就沒停。”

是有這個緣故,但讓一口氣開出來是倪冬的主意,老楊怕大晚上把人嚇哭了,倪冬說不會,兩人打了個賭。

倪冬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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